??“大哥又要升官了。”科尔坤歪在炕上，和妻子说着闲话：“可惜京城的佐领多是世领，大哥插不进去，只好补了同品的二等侍卫。不过京官高半级，大哥也算是升了。”
王氏给丈夫端了一盏茶，道：“怪不得今天东院有些乱，不知是大哥一人回去，还是大嫂子跟着？”
科尔坤手上拨弄着盖碗，继续道：“瓜尔佳氏家里也给大侄儿谋了个缺，昂吉达也要调进京城了。”
王氏诧异道：“这么说大哥一家子都要进京了？那大伯母呢？是跟着长子进京，还是陪着二伯留在关外？”
“二哥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，关外苦寒，不利养病。听说大哥正在劝二哥辞官，到京城寻名医好好调理，断了那病根，再另谋职缺。”科尔坤声调平平：“等到开了春，大概便要举家南迁了。”
王氏很是意外，没想到一直窝在关外的大房倏地咸鱼翻身，居然都要做京官了。王氏心里一动，含笑问道：“那爷呢？可有别的打算？”
“我能有什么打算。”科尔坤的语气有些泛酸：“我若回去，上哪儿去谋差使？年前皇上大封六宫，当年位居安嫔之下的这回都封了妃，可是诏书上却不见安嫔二字，也不知李家出了什么漏子，以后怕是指望不上了。”
王氏垂头不语，科尔坤抿了一口茶，正要再说些什么，却有丫鬟进来禀报，说外面有三爷的信，已经送到了外书房。王氏连忙起身帮丈夫更衣，一路送着他出了门，回来后瞟了一眼茶房：“别躲了，出来吧。都快长成大姑娘了，还这么好事儿。”
齐布琛从门帘后面出来，手里拿着一双袜子，笑道：“女儿是来送袜子的，魏姑姑教了我半个月，今儿才好容易做得了，我拿来请额娘掌掌眼。”
王氏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，接过袜子看了看：“针脚倒还细致，就是样子简单了些，难得两只一样大，倒也罢了。”
齐布琛呵呵一笑，没在意额娘的打趣，反倒问起刚才的话题：“额娘，你想回京城吧？”
王氏微微一愣，点了点女儿的鼻子：“你这个小机灵鬼，回京自然是好的，旁的不说，你弟弟过几年就该入官学了，这关外旗学的水平可比不上京城，我就怕耽误了福哥儿的前程。”
齐布琛却不大赞同，京里的官学虽然水平高，风气却不如关外淳朴。前世因为阿玛连连高升，弟弟被那些势利眼捧着，不到两年就变得虚荣浮夸起来。齐布琛不想额娘对官学期望过高，摇头道：“那还不如去找外祖父呢，外祖父和大舅舅学问那样好，哪是官学先生比得上的？”
听了这话，王氏笑弯了眼，这也是她愿意回京的原因之一。父兄入旗授官，娘家已经起来了，现在她就算回到府里，也能挺直了腰板，不用再思前想后畏手畏脚了。可是这事却不容易，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：“这话咱们娘俩说说就是了，咱们也要体谅你阿玛，没得为了回京城丢掉官职的。”
齐布琛点点头，不由地想起了上辈子，阿玛因为不喜欢宁古塔，只呆了一年便辞官回京，被老太爷骂了个狗血淋头。后来老太爷撒手不管，阿玛只好动用额娘的嫁妆捐了官，老太爷越发不闻不问，任由儿孙自己折腾。
然而齐布琛没有想到的是，这一世，老太爷却改了性子。
科尔坤去外书房见党善，却过了大半日才红着眼睛回来，一进门就通知王氏：“收拾东西，咱们和大哥一起回京。”
王氏闻言大吃一惊，试探着问了两句，科尔坤拿出了一封信，王氏看过后也不禁动容：“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
原来当年二太太给科尔坤谋差的时候，正是三藩乱起，京师八旗尽数南征，老太爷听说南边形式不明，唯恐孙子重蹈长子达得的覆辙，不安了好些日子，得知科尔坤将被派往宁古塔，老太爷虽然不满却也松了口气。后来又逢杨起隆打着“朱三太子”的旗号在京放火举事，引起京城百姓疑畏惊恐，老太爷便狠下心把科尔坤送出关外，也有保护子孙血脉的意思。
现在战乱平定，老太爷又想起了远在关外的孙子科尔坤，亲自写了一封信，历时数月，终于送到了科尔坤手上。
“老太爷说他年纪大了，希望子孙团聚，他也看不了几年了。”科尔坤声音沙哑：“他老人家一辈子没说过软话，却说要为我遍求故交，谋个京里的差使，只盼我们回家……”
科尔坤说着便滴下泪来，想起小时候，阿玛拜音柱对他不闻不问，额娘李氏又忙于管家，只有老太爷拖着微跛的右腿，手把手地教他弓马骑射。现在老太爷老了，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挂念着他，他又怎能不满足祖父的心愿呢？
科尔坤虽然下了决心，实际行动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，亲弟弟孔果岱头一个拒绝了兄长的建议：“三哥你是文官，讲究‘宁在朝廷，不下地方’。我却不一样，武将驻守边疆，晋升的机会远大于京城，更别说现在南方平定了，关内哪里还有军功可以挣？只要我能立功升职，老太爷肯定也会高兴的。”
“都要当爹的人了，还是成天喊打喊杀的。”科尔坤摇头失笑，却也明白四弟的想法没错，便不再多劝，只开始筹划着自己辞官。
然而当年提拔他进户部的那位大人很舍不得这个能干的下属，几番劝诫挽留，弄得科尔坤险些都要反悔。关键时刻，老太爷再度出手，京里来了调令，将科尔坤调回京城，盛京户部的人这才知道这个一直谦恭平和的年轻人颇有来历，便也不再阻拦了。
这一周折又是两个多月，大房早在一个月前就动了身，这会儿大概已经回到府里了。
当齐布琛确定自己一家终于要回京城的时候，心情已经平静下来。拖了这么些年，做了这么多事，她对京城已经不再恐惧，只对生活了数年的关外很是不舍。齐布琛想再看看这座陪都，给高玉亭送了信，最后一次约她同游。
高玉亭一路闷闷不乐，大眼睛里也没了神采，齐布琛只好逗她：“快别板着脸了，就算你现在开始做个端庄文静的淑女，我也忘不了你疯疯癫癫的样子。”
高玉亭忍不住拍了她一下：“我这不是舍不得姐姐嘛，姐姐倒来笑话我。”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。
齐布琛连忙岔开话题：“既然舍不得，那就多跟我说说话，听说你们家挖走了我们家的先生？”
“明明是科尔坤叔叔引荐的。”高玉亭瞪大了眼睛，不满道：“戴先生不想离开盛京，我家小弟又要开蒙了，我爹便听了科尔坤叔叔的话，聘了戴先生来我家做西席，这可是好事呢。”
齐布琛点头：“确是好事，只是你们下手太快，张师兄去了一趟义诊，回来就没了先生，悔得肠子都青了。”
高玉亭大方的一挥手：“那有何妨，可以让师兄来我们家上学啊，就像之前去你们家一样。”
齐布琛展颜一笑，抬手挑起车帘，马车缓缓走动，穿过大街小巷，路过店铺市集，把盛京的风光牢牢地记在心里。
这一世在关外度过的童年，她想她永远也不会遗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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